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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
雪 大雪為土地鋪上又厚重扎實的羽毛毯。 雪地如同重重疊疊的桐花瓣,潔白而柔軟,引領森林的居民墜入香甜的夢鄉。動物蜷縮於巢穴安睡,植物告別枝葉休眠,死亡停下腳步,生命闔上雙眼。每逢冬季,居住於微草森林的萬物便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除了它的守護者。 通身雪白的野獸靜靜坐立於森林邊界,在熹微天色下與漫無邊界的雪色融為一片。 枝上沉甸甸的霜雪因自身重量而逐漸滑落。大白狐狸豎起尖尖的雙耳,牠雙目微睜的傾刻間, 野獸的身影倏地被身著白衣的青年所替代,他頭頂上的樹枝發出不詳的聲響,隨即大片積雪應聲落了下來。 青年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了落雪的襲擊,還在電光石火間順手撈了什麼出來。 他伸出的手掌牢牢抓住從枝頭蹦下來的紅毛狐狸的大尾巴。 倒吊著的紅毛狐狸毫無掙扎之意,就這麼瞇起長長的眼睛望著青年。 「老王你就這麼對待在寒風中給你雪中送炭的恩人啊?放手放手,尾巴疼啊!」 「你今年倒來的挺早。」 王杰希一鬆手,狐狸便利索地竄上了他的肩頭,看上去就像他披著件毛茸茸的狐裘似的。狐狸哼哼兩聲在他肩上伸了個懶腰,懶洋洋道:「不早啦,哥去藍雨和霸圖晃了一圈才過來的──帶了不少好東西過來。」 「聽起來像是你一路打家劫舍,剛好路過微草?」 「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興欣的狐狸老大葉修拿尾巴尖撓撓微草冬守的側臉,那團大尾巴蓬鬆柔軟得像夕照時分的暮雲似的,「再說你們這兒也太冷了,沒事誰會來這把自己凍成冰棍啊。」 「圍著你倒是挺熱乎的。」 紅狐瞥了他一眼,壞心眼地用剛踏過雪的爪子在他後頸上取暖,冰涼的肉墊凍得王杰希一個觳觫,雙手一伸就把肩上的毛球撈進懷裡,不動聲色地秤了秤,心想好像又比去年沉了一點。 葉修覺得王杰希那眼神左看右看都像在想要怎麼把自己煮成藥燉狐狸啊。 不太習慣被人抱著的紅狐不自在地掙動兩下,圓溜溜的胡桃眼對上白狐大小不一的雙眼, 他甩甩尾巴,露出一個毛茸茸的笑臉,「不帶哥去你那坐坐啊大眼?」 ❄
微草的冬守住在空心古木下的巨大樹洞裡。 樹洞的空間雖然沒辦法舉辦一場盛大的營火晚會,但要容納兩隻成年狐狸也是綽綽有餘了。樹幹的內部晦暗微光,紅毛狐狸卻在第一時間熟門熟路地滾到了暖席上,王杰希摸索著攀附於洞壁之上的藤蔓,輕輕揪了一枚葉片,藤上的燈籠果就一盞盞亮了起來。 金黃透亮的果實順著壁面上的藤蔓蜿蜒而上,隨著樹木的高度逐漸成為遙遠的光點,恍若星光於黑暗中閃爍,像是一條通往無垠夜空的隧道。 葉修支著頭趴在矮桌上──他在蹭上暖席的當下就化了人型,手邊還多出了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行李包,一頭黑髮因方才的舉動而凌亂的翹起,暖黃的光線在他面龐打上慵懶而溫暖的陰影,他微笑道:「冬守大人,要怎麼招待你尊貴的客人啊?」 「這樣。」王杰希說,伸手就對葉修的頭髮一陣亂揉,直接把狐狸腦袋揉成了亂糟糟的鳥窩,只差來隻鳥在上頭下顆蛋好讓他們加餐了。 王杰希去給他尊貴的客人泡茶,他把珍藏已久的雨露草和蟬鳴花扔進茶壺裡,而他身後的葉修掏起行囊來。一般的乾糧與日用品。稀奇古怪的藥材。萬花鏡。黑漆漆的石頭。奇形怪狀的小點心。等王杰希端著茶水回來,桌面已經被各種五花八門的玩意佔據了。 他撥了塊空間放上茶盤,隨手拆開手邊的油紙包,輕薄的紙張包裹著星星形狀的軟白糕點,葉修捧著茶杯豪飲一口──上好的茶給他完全是焚琴煮鶴,被熱騰騰的茶水狠狠燙了下舌頭,吐著舌尖口齒不清地解說:「那是文州做的雲片糕,拿他們那兒的朝雲捏的,天然無添加──文州就這門手藝最厲害了。沐橙愛吃這個,可不能全給你,咱得對分啊。」 葉修呼呼吹著茶,在蒸騰熱氣中思考了會,又反悔了。 「算啦,全給你唄,我回程的時候再去藍雨要一份就得了。」 王杰希在內心對被當成糕點師父的藍雨鯨山山主寄予同情,愛莫能助地收下了整包雲片糕,準備留到春季給微草的小傢伙們分食,接著繼續拆開桌上其他的油紙包。 「說到這個,你們西邊村子有間飯館的烤全雞做得特好吃,從雞脖子到雞爪都好。」 葉修一邊回味一邊熱情讚嘆,在王杰希打開油紙包時微微一頓,眼神游移,「……所以哥特地帶了他們的雞蛋糕過來!」 「……」你好歹也帶顆雞蛋吧,是在路上都吃光了嗎。 「大眼,有眼界的狐狸是不會拘泥於口腹之慾的,我們要看向更遠大的目標。我還不是帶了其他好東西嗎?」他義正言辭地把那塊黑乎乎的石頭塞進王杰希手裡。 「好東西是指木炭嗎?」王杰希挑眉。 岩石的形狀不規則,觸感光滑,呈現不透明的黑色,除了上面安了片按鈕般的銀白色貝殼之外毫無特別之處。葉修笑瞇瞇地做了搖動的手勢,王杰希照著晃了石頭兩下,岩石竟泛起奇異的暖度,漆黑的表面浮現閃閃發亮的火紋。 「霸圖的熔岩石,入夜之後就會自然發熱,當懷爐正好。」 「那貝殼呢?」 「哦,那是有少天錄音的回聲貝。我改裝了一下,天一亮就會叫你起床,比公雞還準時,早睡早起身體好嘛──怎麼樣,哥的發明不錯吧?」 「……」 王杰希面無表情凝視著葉修,開始認真思考對方是不是皮癢了過來求家暴的。 紅狐在前者的注視下感覺到了心虛,他觀察了會王杰希的表情,得出離自己被燉成藥湯的日子已經不遠的結論。為了避免自己成為微草後輩們大補的食材──小微草們和樂融融分食狐狸藥湯的畫面實在過於鮮明,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拿出獻出壓箱寶……原本他是打算最後再拿出來當壓軸的。 他從袖裡摸出了個赭紅色的小錦囊,滑順的緞布上繡著小小的油紙傘,輕飄飄軟塌塌的,看不出裡頭裝了些什麼。王杰希面不改色地接過小錦囊,拋了記懷疑的目光給葉修,後者神秘兮兮的:「在路上看見的,想說抓來給你撲著玩。」 「……」更不想打開了怎麼辦。 王杰希深深地覷了葉修一眼,說:「就算打開來裡面飛出來一個黃少天我也不會意外了。」 葉修:「……」誰這麼想不開隨身攜帶一個黃少天啊,耳朵還要不要了。 拉開抽繩的剎那,一抹鵝黃輕盈地掠過他的指尖。 麥子色的花朵如同蝴蝶輕輕地擺動著柔軟的花瓣,在空氣中盤桓,搧動花瓣時掀起陣陣馥芳。案上的萬花鏡似乎給它一種同類相近的親切感,它在玻璃上輕叩了兩下,卻發現不得其門而入,只好振著花翅膀回到王杰希的指尖上,最後還親暱地蹭了蹭。 「你哄小孩呢。」王杰希無奈,神色卻明顯柔軟幾分。 「誰家的狐狸崽子這麼難哄?何況你看起來不是挺喜歡的嗎。」葉修衝他眨了眨眼,「哥不辭勞苦千里迢迢寒風中送溫暖,冬守大人沒有什麼表示嗎?給點材料如何?說起藥草還是你們這兒的──」 葉修獲得一個短暫的親吻作為回禮。 柔軟的觸感蜻蜓點水地擦過乾燥的唇瓣,轉瞬即逝地像一場美好的錯覺。他們手掌相疊,額抵著額,感受對方溫熱的吐息。葉修無聲地笑,說就這麼點回禮啊也太小氣了,於是得到更加深入的吻,明黃的蝴蝶花被他們的動作驚得振翅飛了起來。 第二個吻稍加漫長。微草冬守的雙唇隱約帶著冬季的涼意,口腔卻溫暖炙熱,他小心翼翼地地撫慰戀人被燙著的舌尖,卻意外地嚐到了一絲茶水的甘甜。他心想,雨露草和蟬鳴花的犧牲倒也是值得的。結束了親吻,這回換他笑著開口了。 「夠了嗎?」白狐的嗓音帶著低沉而沙啞的笑意,「我可不希望你大老遠地過來,又得『辛辛苦苦』地回去。」 「春天可還沒到啊大眼。」 紅狐嘖嘖兩聲,嘟囔著怎麼覺得還是虧了呢,眼角眉梢卻分明泛著清淺的笑意。他倏爾變出了毛茸茸的尾巴,在暖席上拍了拍,又一下子把王杰希按在自己腿上,在後者面露驚訝時又加深了笑容,「賠本大買賣,陪睡服務──反正你一個冬天沒好好睡了吧。」 「你呢?」 「陪你睡啊。」 葉修笑道,他點起菸,大尾巴朝著王杰希一掃,微草冬守就變回了白狐的姿態,團在他的腿上,被赤色的毛髮包圍。化型時尾巴會隨身形的大小而變化,葉修此時的尾巴對白狐的王杰希倒真像個既柔軟又暖和的大抱枕。 他伸手覆上白狐灰綠的雙瞳,輕聲道:「睡吧,我要走的時候再叫你起來。」 王杰希眨了眨雙眼。點燃的紙菸傳來陣陣苦澀的草木香氣,熟悉而令人心安。 在墜入夢鄉前,他隱約從指間縫隙看見葉修吐出的菸圈溫吞地上浮,嫩黃色花朵穿過一個又一個菸圈,與乳白煙霧緩緩飄向樹頂星空…… ❄
王杰希清醒時,紅狐的尾巴像質地良好的毛毯覆蓋在他身上。葉修還在抽菸,他吐出的白煙在空中化作一隻白霧霧的小狐狸,靈巧地撲向一旁的蝴蝶花,一花一狐滾做一團。他笑一笑,往下一瞧,恰巧對上一對玻璃珠般的綠眼睛。 「醒啦?」葉修伸出手指撓了撓白狐的下巴,白狐沒躲開,還伸出粉色的舌尖舔了舔他的掌心,引起一陣細微的搔癢,「……真難得,這是撒嬌?」 「不,」大白狐狸一臉正經,「是調戲。」 面對赤裸裸的調戲,他笑著虎摸了把白狐的毛腦袋作為報復,這導致白衣青年再次出現時頂著一頭與他淡定的神奇十分不搭調的亂髮。真是不合適地可愛。始作俑者咧著嘴用手掌一下一下撫平翹起的髮絲,手被拉了下來,又一記親吻落在掌心。 「要回去了?」 從樹洞內部看不出外頭的天色變化,他並不確定自己睡了多長時間,卻明白離別的時刻已近,葉修在琥珀色光線下輕輕頷首:「是啊。」 「我送你。」 森林邊界依然靜謐無聲,跫音被白雪吞沒,徒在雪地上悄悄留下極淺的足跡。那朵蝴蝶花一路跟著他們,如今隨意找了處休憩,正好待在紅狐清晨躍下的枝頭上。 他們在相會的地點告別。 「哥走啦,下次見就是春天以後的事了吧。」葉修道,他在一片雪色中揮了揮手,眼中暖意幾乎能融化冬雪。微草冬守不鹹不淡的應了聲,沉默地目送紅狐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邈遠的地平線。 「春天很快就會到了。」他說。 雪白的野獸今日依舊在微草邊境守護著森林。麥穗色的迎春花輕巧地飛下枝頭,在牠身邊愜意地打轉,它曾經短暫停留的枝頭悄然無聲地吐出新綠的嫩芽。 春季很快就要來臨了。 -Fin.-
後記 首先祝賀:葉修和葉秋生日快樂!第二次祝你們生日快樂啦。(雖然這個故事還是沒有葉秋) 這是我第一次寫完的架空故事,感覺十分的out of control。這篇和以前寫的林方《風聲》是同一個世界觀,總之大概是個各有守護,妖與人無異,與自然共存的故事……說到底就是一個集結了所有我喜歡的元素:樹/山/妖怪/毛茸茸/食物/睡覺的世界(← 補充一些不太重要的設定: 黃少是黃雀,塞到錦囊裡頭完全沒有問題,就是有可能會窒息!(黃少天:) 葉修送給大眼的回聲貝裡其實錄著他自己的聲音 X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