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燈火熄滅的剎那螢幕中的散人恰好發動了一記銀光落刃,君莫笑抽劍出鞘,冷冽而無機質的刀光在黑暗中迸裂,瞬間照亮他蒼白的臉孔。葉修咬著尚未點燃的菸,操作君莫笑退到人煙稀少的安全角落後,回過身來,挑著眉略顯詫異地望向包圍著自己的興欣隊員們:「做什麼關了燈又繞著哥?遊戲裡有BOSS不刷,倒組隊來刷隊長了?成何體統啊!」 列隊於正中間的陳果聞言賞了他一記不怎麼凶狠的瞪眼,細碎清脆的笑聲從她身後傳來,蘇沐橙笑盈盈地從隊伍中央切進來,兩手捧著一個奶油蛋糕,瞳眸閃動著他再熟稔不過的惡作劇般的笑意:「興欣今天不刷BOSS,刷壽星呀。」 「……就知道是你大嘴巴。」他撇撇嘴低語,方銳湊上來一把搭上他的肩,嘻皮笑臉地調侃:「老葉你太不夠意思了,生日怎麼瞞著不說呢,放心吧,即使你又老了一歲年老色衰,咱們興欣也不會嫌棄你的!」 「老一歲照樣虐爆你啊方銳大大。」葉修呵呵一笑拍掉對方的爪子,意有所指地往旁邊一瞟,「你怎麼不先去問候那邊古董級的老魏呢。」 「滾!老夫這叫老當益壯,薑還是老的辣!」 局面果然在不知下限為何物的三人組開啟垃圾話匣子後失去掌控,眼看著原本約定好的流程就要泡湯了,幸虧包子「今天是老大生日!不愧是老大,老大生日快樂!」一如往常邏輯不明的宣言拉回了正題。 包子逕自興高采烈地唱起生日歌,音準節拍都七零八落的,在其他人一一跟上後歌聲才逐漸變得和諧起來。陳果和伍晨兩個老實人唱得踏踏實實,臉上都帶著真摯的笑意,學過音樂的唐柔音準標準正確,就是乍看有些唱軍歌的氣勢。 魏琛跟方銳勾肩搭背,縱聲高歌的模樣活像兩個醉漢,夾在他們和包子中間的羅輯既想避免音準被帶走,又試圖準確地打拍子,一時間不知所措慌了手腳。喬一帆和安文逸唱起歌來也認真謹慎,前者似乎不太好意思,歌聲微弱了些。 關榕飛一看就知道昨天又熬了夜,那模樣幾乎要讓人懷疑他唱的不是歌詞,而是一個又一個銀武名稱了,角落的莫凡倒是安靜地配合著眾人拍著手,仍是閉著雙唇沒有開口──蘇沐橙笑咪咪地替他說話:「莫凡他用腹語術唱呀。」 一曲完畢,蘇沐橙在眾人的歡呼聲及掌聲下端著蛋糕走到葉修面前,他才看清楚蛋糕的模樣,蛋糕一看就是特別訂製的,上頭用巧克力醬寫著一串花體字:Happy birthday to Yexiu,形似君莫笑的翻糖小人撐著傘悠哉地佇立在一片雪白的奶油上,一旁很隨性地點了幾滴草莓醬作為裝飾,乍看之下有點像濺落在腳邊的星點血跡,讓人聯想到君莫笑在網遊裡帶來的腥風血雨。 「哎,這蛋糕設計略兇殘啊,很有我們大興欣的氣勢,不錯不錯。」葉修讚嘆道,站在後頭的喬一帆羞赧地笑了笑:「前輩喜歡就好。」 陳果難得放軟了語氣:「──葉修,許個願吧。」 「不如許個咱興欣一路過關斬將,勇奪冠軍吧?」方銳提議。 「冠軍?」 葉修微微俯首,搖曳的燭火將他的五官映得柔和而明晰,菸頭因燭火而燃起,在黑暗裡發出星點火光,宛如夜裡指點方向的北極星,他說:「這還需要我許願嗎?」 4. 鏗鏘一聲,陰暗的走廊中火光稍縱即逝,葉秋側倚窗緣深吸了口菸,窗外是外頭晦暗的天色及街景,嘉世對街的網吧隨著夜晚的即將來臨而熱鬧起來,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他緩緩吐出一團菸,眼前光景因此變得模糊。 和蘇沐橙約好的時間差不多要到了。他沒有過生日的習慣,幾歲的大男人了,也沒什麼好慶祝的,假若有人問起他也只會懶懶散散地回答對方「慶生活動?有啊,打榮耀」,但蘇沐橙依舊不屈不撓地每年拉他出門吃飯慶祝,還每每在他生日幾日前在職業選手QQ群裡放出消息,葉秋回想今天一早開始就響得沒完沒了的QQ,以及寄放在嘉世收發口來自於各大俱樂部的包裹,不禁微微一哂。 「──猜猜是誰來了呀。」 忽然間視線變得一片漆黑,柔軟而溫熱的觸感覆蓋於眼瞼上,他下意識在窗台上摁熄了菸──窗沿上一片斑駁,嘉世剛成立那會陶軒還會要求他改掉這個壞習慣,說俱樂部已經夠破了,就再破壞公物了,後來窗台上多了好些個他們在討論嘉世的未來發展時所留下的菸頭痕跡,陶軒也就沒再說什麼了,再後來,陶軒就什麼也不說了。最初的痕跡如今已然極淺極淡。 他偏偏頭,語帶笑意地喊了聲沐橙,轉過身,卻看見了出乎意料的人物。 「邱非?」他詫異的視線徘徊在蘇沐橙和邱非之間,前者對他輕吐舌尖,後者收回手,板著一張臉說了聲前輩好。 「真稀奇,你們兩個怎麼會湊在一塊?怎麼,妳今年突發奇想,要送邱非給我當禮物?」 「把你送給邱非還差不多呢。我們在樓梯口遇到,他說有東西要給你,就一起過來啦。」蘇沐橙對著邱非眨眨眼,邱非微微頷首,跨步向前,在葉秋面前站定,將禮物遞給他時仍然一副正經過頭的神情:「葉秋前輩,祝你生日快樂。」 金屬的冰冷質感自掌心傳來,銀色的打火機落在手中,角落刻著簡單卻精巧的樹葉圖騰,手感沉甸甸的,剛好是一個未來的重量,握在手心裡,就會一點一點變得溫暖。邱非凝視著葉秋的瞳眸沉著鎮定,漆黑得彷彿將所有光吸納了去,卻又清晰地映照出他柔和的面孔,像他的眼睛同樣映著邱非的身影。 「……謝謝你啊,邱非。」葉秋伸手拍拍邱非的肩,發現後輩不知不覺似乎又抽高了些,「不過送我打火機,平常不是老說抽菸不好嗎?今天不說了?」 邱非抬起眼,向他投以純粹堅定的目光及嗓音,他還不知曉在並不非常遙遠的將來,眼前堅毅而認真的後輩將會以同樣的眼神及語氣告訴自己,前輩,嘉世沒有倒。 「──前輩,抽菸對身體不好。」邱非說。 3. 「隊長,菸還是別抽太多得好,趁早能戒就戒了吧。」 吳雪峰道,溫和的目光投向在座位上軟成一團的嘉世隊長,假如霸圖隊長身在現場必定會黑著一張臉叱喝他坐沒坐相,葉秋頭倚沙發靠背,懶洋洋的,像是再平凡不過的漫不經心的少年,然而吳雪峰再明白不過,每逢比賽之際,這個人的眼裡會激起銳利明亮的光采,恍若戰場上的卻邪,鋒芒畢露。而此時此刻那些光芒在包廂柔和的燈光下潛伏在隱匿的角落。 葉秋笑得眉眼兒彎彎的:「雪峰,你再這樣下去我可要喊你媽了。」 「哎,我可養不起隊長這樣的兒子。」他噙著笑,無視旁邊隊員「重點難道不是在乾媽上嗎」的吐嘈和葉秋「哥可是數一數二好養的」的抗議,自座位上起身,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伸手將自家隊長的頭髮揉得一團亂,「我去去就回,隊長你好好玩,別浪費老陶一番心意啊。」 葉秋舉起手敷衍地擺了兩下:「成。路上小心啊,老媽。」 陶軒掛斷贊助商的電話時吳雪峰正好迎面而來,後者在他狐疑的視線下率先開口解釋:「隊長沒菸了,我去替他買。讓他自己去的話說不准就這麼溜走去泡網吧了。」 那畫面真是再鮮明不過了。 他們沉默片刻,相視苦笑,陶軒嘟囔了句「這小子就這副德性,辛苦你了」,拍拍吳雪峰的肩膀,嘉世副隊長朝他點了點頭,兩人在狹窄的走廊上錯身而過,各自朝包廂及屋外去了。等到指尖碰觸到冰涼的門把,陶軒才倏然想起自己口袋裡還有一包菸,葉秋慣用的牌子,但吳雪峰已經消失在走廊轉角,現在發現顯然為時已晚,他沒有回頭,轉開門把,就瞧見今天的主角有氣無力地縮在沙發角落,慫拉著眼皮,一副隨時都要睡著的神態,注意到他還不忘慵懶地朝他揮揮手:「哦,老爸你回來了,有沒有菸啊,來根抽抽唄。」 誰你老爸,我還沒到當爹的年紀呢。陶軒眼角抽了抽,衝前方打成一片的隊員們下令:「壽星在這裡窩著,你們在那玩著呢,還不快把人一波帶走!」 「──臥槽,老陶,你這不厚道啊!」 陶軒給自己倒了杯酒──他不是職業選手,自然無須顧慮,他坐在葉秋原本待著的位置,見證帶領嘉世登上王位的鬥神被嘉世隊員集火攻擊,拉拉扯扯,一下子撓癢,一下子放拉砲,繽紛的彩紙散落在葉秋肩上和亂得像鳥窩似的髮間,完全沒了平日年少老成的模樣,琥珀色的燈光打在他身上,像一場最輝煌的加冕儀式。 他忽然間就有些恍神。 被折騰了一番的葉秋好不容易回歸座位,他一屁股坐在陶軒旁邊的位置,口裡嘟嘟囔囔的,隨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大口滋潤乾渴的喉嚨。 陶軒在腦海裡輕易地描繪出那些璀璨輝煌的舞台,那是自己無法獻身其中的舞台,無法親自抵達的巔峰,葉秋帶領嘉世抵達榮耀的最高處,在最光輝燦爛的地方,他應該在那裡的,陶軒想。 可是他不在那裡。為什麼他不在呢。他應該在那裡的。當陶軒意識到時,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出聲呼喚,聲音是近乎乾渴的沙啞:「──葉秋。」 沒有回應。 他怔愣地往旁邊一看,發現葉秋竟然就這麼低著頭,以一種很憋屈的姿勢睡著了,他注意到他手邊的玻璃杯是自己斟了酒的杯子,自己茫然的面孔歪曲地倒映在酒液中。葉秋的臉龐浸泡在暖色系的光線裡,睫毛的影子安安靜靜地降落,讓他像個沉睡的孩童。 陶軒陡然之間覺得有很多很多的話語亟欲向葉秋傾訴,關於嘉世,關於未來,關於…… 然而他最後只是壓低嗓音,彷彿喃喃自語般輕聲說道:葉秋,生日快樂。 可葉秋沒有聽到。 葉修也沒有。 2. 葉修感覺自己似乎做了個歷時長久的夢境,夢的小徑無比漫長,忽明忽暗,他不斷向前邁進,時快時慢,時喜時憂,時而失去而獲得,時而孤獨時而有人同行,然而無論路途如何遙遠,夢的出口永遠只有一個,一個他熟稔的,明亮的盡頭── 「──葉修,起床了,起來吃飯啦!」 少女趴在床沿,睜著有神的瞳眸盯著他醒來,十多歲的小女生還很活潑稚嫩,十幾年後那種神秘莫測的女神氣質才剛剛埋了種子,剛要萌芽。葉修感到意識一點一點地甦醒,瞇起眼,蘇沐橙背後蘇沐秋端著什麼忙進忙出,見葉修醒來後賞了他一道鄙夷的目光:「睡得像頭豬似的,乾脆宰了今晚好加菜。」 他起身,笑得一臉燦爛:「這麼說昨天蘇沐秋大大是PK輸給隻豬了?」 蘇沐秋頓時噤了聲,他想起了筆記本自己的勝率──惱羞成怒地烙了句「今天會贏回來的,你等著吧」,就把葉修趕去刷牙洗臉了。 把自己打理得差不多的葉修走出浴室,掃視了屋內環境後,發表了自己的感想: 「今天怎麼回事?咱安排了中西合併的野餐行程嗎?」 方桌上鋪上紅色的方格桌巾,一頭放著小小的奶油蛋糕,另一頭放著三碗長壽麵,倒給他形容得維妙維肖。蘇沐秋在餐桌上擺好餐具,斜眼瞥他:「早知道就不給你煮長壽麵,禍害遺千年,看你這貨流放邊疆也能活上一萬年,根本沒這個需求。」 「好啊,那最大的這碗就讓給你吧。」葉修看著桌上特別大碗的長壽麵,滿噹噹的,這個份量蘇沐橙吃不完,估計是煮給自己的,他把碗推往蘇沐秋的方向,「這樣沐秋大大長命百歲,就年年給我們煮長壽麵唄。」 「誰說最大碗的是你的了?」 蘇沐秋挑眉質問,卻使勁把碗推了回去,湯汁因此而濺了些到桌巾上,他發狠對葉修說:「吃!」 正餐後是點心時間,蛋糕是蘇沐秋負責切的,他將份量並不大的蛋糕分成三等分──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大一塊當然是屬於妹妹蘇沐橙的,毫無疑問。葉修和他自己的蛋糕差不多大小,只是蛋糕上唯二的兩顆草莓和其他配料全都被他堆到蘇沐橙和葉修的盤子裡去了。 蘇沐橙看著盤子一大塊奶油蛋糕,從凳子上蹦了下來,滿臉笑意地從臥室裡捧了把草出來──原諒他一個不解風情的宅男,蘇沐橙把那把以明黃緞帶捆起來的草塞到他懷裡:「葉修,生日快樂!這是我們送你的禮物。」 少女刻意強調了我們後面的「們」字,他聞言將視線投往蘇沐秋,後者不知有意無意,正埋頭苦吃自己那盤配料少得可憐的蛋糕。 他勉強認出手中的植物是傳說中的四葉幸運草──在榮耀裡作為特殊道具出現的植物,他隱隱約約回想起那個四葉草數量極少,能為人帶來幸運的設定,他俯頭檢視禮物,發現除了最中間一朵是貨真價實的四葉幸運草,其他都是把常見的三葉草拔掉一片葉,兩片葉子兩片葉子黏在一塊的模仿品。 蘇沐橙見狀眨了眨眼,顛起腳尖湊到葉修耳邊,兩個人直接在蘇沐秋面前咬起耳朵來。 「唯一的那朵四葉草是哥哥找了整整半天才找到的哦。」她悄聲說。 1. 兩塊蛋糕,兩份禮物,兩人份的願望,兩個一模一樣的男孩。 葉秋捏著叉子,瞪視盤中精緻可口的蛋糕,認真地思忖著葉修分到的那塊蛋糕是不是比自己大了點,他的兄長意興闌珊地撥弄了兩下盤中物,隨口拋出了個問題:「葉秋,你今年許了什麼願?」 他用力翻了個白眼以表達自己的鄙視:「你不知道把願望說出來就不會實現了嗎!我才不會告訴你!」 葉修長長地哦了一聲,抓準了他即將因這意有所指的反應爆發的時機,眼疾手快地出手搶走了他盤子裡的草莓,最後還不忘嘲諷一番:「反正依你的程度肯定是許了『今年一定要成功地離家出走』之類的願望吧,不用你講也猜得到。」 「混帳哥哥!」叉子光滑的金屬表面反映出葉秋漲得通紅的臉孔,紅通通的,蛋糕上的草莓似的,葉修的說法正確與否不言而喻,他像隻被踩到尾巴的貓,咬牙切齒地反擊:「不然你說你自己許了什麼願!」 ──我就不相信你會有什麼了不起的願望! 看葉修慢吞吞地將蛋糕一口一口吞食入腹,不做任何回答,葉秋更是篤定了自己的想法,將葉修的沉默視作為逃避的表現,覺得對方肯定是被自己問得啞口無言了,哼笑一聲,得意洋洋說道:「看,結果你也沒有什麼不得了的願望嘛,還敢說我。」 「笨。」葉修對他投以嫌棄的眼神,眼裡明晃晃寫著我怎麼會有你這麼傻的弟弟幾個字,「你難道不知道說出口願望就不會成真了嗎?」 「──那你還問我!!!」 悠悠放下手中的叉子,葉修拿紙巾抹了抹嘴巴,眼看著自家弟弟徹底炸毛,就要撲過來和自己一決生死,他不得不展開安撫弟弟的人生大業,他朝葉秋招招手,看葉秋㿜著嘴故作出我才對你的願望沒興趣呢的模樣朝自己靠攏,他的雙唇湊近葉秋耳畔,以手遮蔽嘴型,壓低嗓音,像傾訴一個天大的秘密。 「真拿你沒辦法,你靠過來點,仔細聽好了啊,只說一次,我只告訴你,」 「我的願望是──」 I wish you a life filled with love, happiness and glory.
給 雙 子 座 的 你 一九九七年五月二十九號,樣貌相似的雙生子側著身,他們面向彼此,小小的身軀因呼吸而微微起伏,蜷縮於嬰兒室柔軟的床舖中安靜沉睡著。 屬於他們的故事還才正要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