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杰希起床後發現床上多了一隻貓。 小眼一如往常揣著前腳臥在床角抱枕上,睡得像一座人面獅身像,而牠的賴床搭檔卻消失了蹤影--怎麼想葉修都不可能這麼早起,這人昨晚又不聽勸告地通霄打榮耀,照理說今天會睡到日上三竿才是,如今原本屬於他的床位上卻躺著一個陌生……好吧,一隻陌生貓。 ……這種兒子帶女朋友回家過夜,還光明正大爬上家長床舖的節奏是怎麼回事? 王杰希的心情很複雜,但即使內心再五味雜陳,身為一位盡責的家長,審視兒媳婦的重要任務還是要執行的。微草隊長的目光以X光掃描的氣勢掠過在床上軟成一球的貓:體型比小眼大上不只一號,雪白的絨毛搭配巧克力重點色,毛皮雲朵似的蓬鬆柔軟,可見保養之良好--就是那翻著白茸茸肚皮,睡得四仰八叉,乍看之下就像被一槍擊斃般的睡姿完全浪費了優雅的皮相,令人不忍直視。 另外也不知道身體健不健康有沒有遺傳病……嗯? 王杰希思緒一個停頓,一雙大小眼眼神閃爍,接著魔術師的手掌--簡稱為魔掌,伸向了睡得正熟的兒媳貓。 不對啊。他心想,面色一下子凝重起來。 這不是隻公貓嗎。 ♦ 葉修一覺睡到自然醒,甫睜眼,坐在床沿望著自己的王杰希就映入眼簾。 熹微的晨光一筆一筆勾勒出他略為遲疑的平靜面孔,葉修記得最初見到對方這種小心翼翼的表情是在第五賽季。葉秋,年少的微草隊長在昏暗不明的選手通道呼喚,被陰影覆蓋的臉龐看不出情緒,眼底光芒卻明明滅滅閃動不息,宛如隱忍已久的男孩終將獲得渴望的玩具。 葉修在心裡笑了笑,開口調侃:大眼,一早用這種表情看哥是要再告白一遍嗎? 喵-- 嗯?這不對啊,葉修怔楞,剛剛那是小眼的聲音嗎? 再度開口,在耳邊響起的還是又軟又甜的貓叫聲。他下意識地抬手一看,頓時震驚了,職業選手姣好的雙手變成了家貓毛茸茸的前掌,還附贈Q彈有勁的粉紅色肉球。 「……哥一定是在做夢。」他喃喃道,眼睛一閉栽進被窩裡。 佔據床角的王小眼陡然瞥他一眼,無比淡定地說:「不是夢。」 「……」 葉修更加確定自己還沒有睡醒了,不論自己變成一隻貓還是一隻貓開口說話都太不科學了。 他整隻貓又倒回床上,大有要睡得昏天暗地好離開這荒唐夢境的氣勢,一雙溫暖的手卻將他從床舖上撈了起來。王杰希托著他,將他舉到一貓一人雙眼齊平的高度,大小眼對上杏仁狀的貓眼,然後他聽見王杰希說:「葉修,這不是夢,是現實。」 葉修覺得這世界不會再好了。 王杰希在見證了眼前的大貓悠悠轉醒,對著自己露出了那種懶洋洋的,漫不經心的,帶著溫暖笑意的熟悉眼神,卻在開口聽見自己的貓叫聲時面露驚色,十分人性化地舉起自己的手掌一看,自暴自棄地躺回床上一連串逃避現實的動作後,無聲地笑了。 他知道牠是葉修,更不可思議的是他還聽得懂葉修在說些什麼。 「雖然還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牠的眼睛是透明的天藍色,像一對漂亮的玻璃珠,王杰希想,看著手中炸了毛還不斷抖動著雙耳的毛球,俯首親吻了對方粉嫩的鼻子。 「早安,葉修。」他說。 ♦ 從人變成貓最大的改變是什麼?從兩條腿走路變成四條腿滿地跑。 王杰希眼看著一隻貓扶著床頭試圖以兩隻後腳站起來卻一頭扎進枕頭裡,像隻初生羔羊顫抖著四肢顫顫巍巍地踏出第一步的畫面,終究還是忍俊不住地笑了出聲。 變成貓的葉修蹲坐在書桌上(最後還是王杰希抱他上去的)和王杰希貓眼瞪大眼。 最後還是在場的唯一人類率先打破沉默:「怎麼回事?你昨天睡前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哥也不知道。」大貓雞毛撢子般的尾巴焦躁地拍擊桌面,「我就吃了碗泡麵,紅燒牛肉味的。怎麼曉得這年頭的食品安全已經獵奇到這種地步了……」 「另外還抽掉一包菸?」 「咳咳。」偷偷破戒的葉修眼神游移,開始轉移話題,頭頂上一對微微下折的貓耳朵倒是徹底出賣了他,王杰希動動手指,還是勉強將伸手觸摸貓耳朵軟呼呼絨毛的欲望抑制下去,「大眼,都這個情況了,當務之急是找讓哥恢復原狀的方法啊!」 要怎麼變回去? 「……」 「……」 顯然他們在電光石火之間都聯想到了特別狗血特別迪士尼的解決方案。 True love’s kiss. 一般翻譯成真愛之吻。 然後在貓科動物寬闊的視界中那雙熟悉的大小眼變得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越來越…… ♦ 「--大眼啊,咱不能這麼迷信。」 大貓伸出毛茸茸的前掌,軟綿綿的肉球蓋戳似的按在了人類乾燥的唇上,語調沉痛,一次不知道得罪了多少迪士尼鐵粉說道:「真愛之吻什麼的太不科學了,都二十一世紀了,我們要講求科學,破除迷信啊!」 以雙唇感受著柔韌肉墊的王杰希暫且把「你用這副模樣跟我講科學?」的反駁咽了回去,把一身絨毛完全遮掩了電腦螢幕的葉修抱到自己腿上放著,又順了順牠睡得凌亂的毛皮。 「那先百度一下吧,說不定會有什麼新發現。」王杰希說。 「能百度到解決方法才奇了,還不如打通電話給張新傑問問唄。」 葉修鬱悶地在王杰希腿上踩了一圈,盤成一球睡下了--嗯,觸感不錯,挺暖和,好評。 葉修凝視著王杰希近在眼前的腹部,感到一股衝動蠢蠢欲動。 仔細回想,小眼也老愛躺自己肚子上,難不成這個位置對貓科動物有著神秘的吸引力嗎?葉修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試探地伸出爪子,在市場論斤賣肉似的隔著布料按了按王杰希的肚子。 ……嘖,觸感還不如大腿。 「葉修。」 王杰希的聲音倏地在頭頂上響起。這個姿勢要扭頭往上看著實有點辛苦,於是葉修翻了個身,呈現一個袒胸露肚的仰躺姿勢,「那裡沒肉,睡起來不舒服,別摸了。」 「還有……」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微草隊長線條優雅的下頷及頸子,王杰希沒有低頭看牠,空著的左手倒是伸過來撓撓他毛茸茸的下巴,撓得圓圓的貓眼微微瞇起後手掌持續下滑,在絨毛玩具般的毛肚子摸了兩把。雨點般自空中落下的嗓音和平常一樣冷冷清清的,但葉修不用看就知道王杰希臉上正泛起微微笑意。 「你這可是性騷擾。」 剛被撓得打起了呼嚕的葉修:「……」 你特麼的才性騷擾! 「--找到了。」王杰希說。 「臥槽,還真的有?」是我太小看百度的搜尋能力了還是太高估這世間的邏輯?葉修兩爪扒著書桌邊緣站了起來,大貓的身體拉得長長的,王杰希眼前頓時被一大團貓毛佔據。 王杰希有點想打噴嚏,而葉修看著百度搜尋列的「布偶貓」和滿視窗各種軟萌的貓咪照片,回過頭面無表情地望向了王杰希--如果貓也能露出面無表情這種神情的話。 「不無收穫。」 壓了壓微微發癢的鼻子,王杰希將視線從滿螢幕和眼前大貓長的極其相似的圖片轉移到葉修身上,笑道:「至少知道你是什麼品種的貓了。」 魔術師今天的心思也深不可測啊。 ♦ 「要不先去看看獸醫,做個健康檢查吧。」 「哥很健康!」在王杰希大腿上睡得正香的葉修頓時驚醒,炸毛了尾巴。 不要以為他不知道上次小眼被帶去檢查時都被做了些什麼,除了觸診抽血還要量體溫! 知道動物體溫從哪兒量嗎! 假如王杰希真要帶葉修去看獸醫,肯定是會事先和醫生說好要排除哪些步驟的,比如說測肛溫,再比如說結紮--但要是這種人類變成貓的特殊案例被檢查出什麼問題來,保不定葉修就被送上解剖台為科學奉獻身心了。王杰希審慎考量,為了避免這種可能,還是決定自己簡單檢查看看就好:布偶貓的鼻子是健康潮濕的粉色,耳朵和眼角也都乾乾淨淨的,沒有蛀牙,也沒有貧血或脫水的症狀…… 全身上上下下都快被摸過一次的布偶貓不自在地甩甩尾巴,阻止王杰希接下來的動作。 「好了好了,沒什麼好看的,再說你的經驗有獸醫豐富嗎?」 王杰希的視線在布偶貓的貓屁股上轉了個圈:「怎麼沒有?」 「……禽獸啊。」葉修發自肺腑地感嘆。 布偶貓的體型比其他品種的家貓還大,這樣坐在王杰希腿上,時間一久後者的大腿也不禁發麻,葉修顯然發覺了這點,開始不安好心地用四條短腿在他腿上左踩踩右踏踏,反倒被王杰希一把抓住了手掌。 「反正你現在也是禽獸。」王杰希輕柔地按摩著軟綿綿的肉球,下巴抵在布偶貓的額頭上,感受耳尖顫動的頻率,「湊一塊不是恰恰好?」 「那哥不如乾脆和小眼在一起,要你何用。」 王小眼悠悠望過來,露出「關我毛事」的表情,冷豔高貴地喵了一聲。 「……牠說了什麼?」 「牠說:『幼稚。』」葉修說,仰頭遲疑地用腦袋瓜頂了頂王杰希的下巴,「你說小眼該不會是霸圖派來的臥底吧,瞧牠臉黑的。」 ♦ 葉修發現他實在無法抵抗某些屬於貓科動物的本能。 在興欣時他可以為了聖誕節活動三十六個小時不眠不休,現在他靜止不動不到五分鐘就能迅速地墜入黑甜鄉。除此之外,以前葉修見到滑鼠只會想著榮耀,如今他卻情不自禁地把滑鼠推下了書桌。 葉修蹲在書桌上無語凝噎,隔著死於非命的無線滑鼠和王杰希遙遙相望。 哥現在喵一聲假裝自己是隻貓還來得及嗎?小眼,別用那種「我懂你」的眼神看我,我不懂,真的。 葉修尷尬地從桌上跳了下來--因為不習慣貓的軀體,降落時還笨拙地踉蹌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走向滑鼠,確定受害當場死亡後,由下而上地望向王杰希,乾巴巴地開口:「這是不可抗力,大眼,你懂的。」 「……沒關係,抽屜裡還有備用的有線滑鼠。」 王杰希向前拾起滑鼠的屍首,走到葉修身旁的抽屜翻找起來,他身上傳來一股熟悉的氣味,葉修湊上去嗅了嗅,是小眼的味道,哎,這個味道不好,對對--應該這樣才對,葉修一邊動作一邊滿意地打起呼嚕來。 「--葉修?」 正來回磨蹭標記氣息的布偶貓聽見他迷惑的呼喚,身子頓時僵硬了一秒,又若無其事地退了回去,更顯得欲蓋彌彰。王杰希嘴角勾起一道淡得幾不可覺的弧度,了然笑道:「不可抗力,葉修,我懂。」 「……喵。」葉修說。 該死的動物本能。 ♦ 和自家的貓一起洗澡不再是夢想。 王杰希翻出櫃子裡的大水盆,準備好毛巾和吹風機,將水溫調整到適中的溫度,最後再把鑽進桌子底下的葉修拎了出來。 「我說,洗澡就不用了吧。」布偶貓乾笑,搭配著他臉上的油漬十分沒有說服力,反抗無效,最終視死如歸地被王杰希強行抱著浸到了準備好的水盆裡。 當王杰希再度走進浴室,他看見一隻濕淋淋的外星貓優遊自在地啪嗒啪嗒打水游泳,水花濺了滿地,游累就了把腦袋安在盆緣上,眼睛瞇成細細一線,一臉不能更舒爽的樣子,若是在貓頭上再擱上一塊小毛巾,就徹底是個沉浸在溫泉的中年大叔。 --葉神,你身為一隻貓的節操呢? 說是一起洗澡,事實上還是貓泡貓的水盆,人用人的沐浴間。王杰希沖完澡扭上水龍頭,準備給生活不能自理的葉修洗澡,一拉開淋浴間的門,布偶貓一抬頭--噢,這視角,哦,正好一覽無遺。 「禽獸,禽獸啊。」葉修晃著貓腦袋感慨萬千。 「……」 到底誰才是禽獸? 被洗得香噴噴的布偶貓毛髮蓬鬆柔軟,散發著沐浴乳清新的檸檬芳香。葉修和王小眼窩在客廳的地毯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葉修任小眼紆尊降貴地給自己理毛,偶爾蹬一蹬腿,翻著白花花的毛肚子在日光下軟成一團。 這個軟綿綿的debuff狀態簡直就像巫術一樣,尤其是被王杰希抱起來的時候,那真是全身癱軟任人擺佈,葉修都要懷疑自己就像包子說的那樣,被灑了讓人身子變軟動作變慢的驅散粉。 「老王啊。」百無聊賴的葉修翻了個身,王杰希拋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我想打榮耀啦。」 王杰希把壞掉的滑鼠塞進他懷裡。 「大眼,我想抽菸。」葉修又蔫了吧唧地翻面,滑鼠咕嚕咕嚕滾到另一邊。 王杰希把半瓶乾燥貓草倒進菸灰缸裡。 「……王杰希,哥想揍你。」 王杰希蹲下身來,布偶貓的手掌一下子巴到他的臉頰上,軟乎乎的,連爪子都沒伸出來。 貓咪毛茸茸的嘴巴乘機印上人類的鼻尖。 王杰希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 回歸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問題:究竟要怎麼變回去? 「我就說去問張新傑吧,好歹是聯盟第一奶,肯定有辦法的。」 「你是不是對牧師有什麼誤會?」王杰希試著想像了一會,腦內卻只浮現了霸圖副隊長一板正經地告訴自己「很遺憾,牧師是治不了心理疾病的。」的畫面,堅定道:「換個人選。」 布偶貓湛藍的雙眼真誠地望向微草隊長:「那方士謙?治療之神嘛。」 「……」我要特地打越洋電話給老隊友通知他我放棄治療的消息嗎? 王杰希最後還是選擇打電話給張新傑了。他在通話途中神色如常,彷彿只是撥打一通再平凡不過的業務電話,而不是和人討論這般霍格華茲風格的問題。當王杰希向對方道謝並結束通話後,心心念著香菸及榮耀的死宅貓充滿希望地蹭了過來:「張新傑怎麼說?」 「他說『抱歉,這次的事件屬於王隊你的專長,不在我的專業範疇內。』」 ……張新傑,你是不是對魔道學者有什麼誤會? ♦ 「這事兒太邪乎了,真不知道還能問誰。」布偶貓像顆小衛星繞著人類打轉,王杰希不動聲色地觀察他會不會把自己轉暈,「是個人都不會相信這種事情……嗯?」 是個人--都不會-- 那不是人的呢-- 王杰希和葉修的目光唰一下集火到玩滑鼠玩得正歡的王小眼身上。 「小眼啊,你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變回去嗎?」 布偶貓行跡鬼祟地湊到黑貓身邊,討好地磨蹭了對方幾下,又伸出舌頭給牠理了一會毛,但方才被兩個主人閃瞎貓眼的王小眼打定主意要做一隻守本分的貓,像個冷豔高傲的總裁逕自撥弄著地上的滑鼠,淡淡地瞥了葉修一眼,極其敷衍地回答:「喵--」 「哥變回去馬上就給你加餐,想要什麼盡管說哈!」葉修採取賄賂戰略。 「雞胸肉,蒸魚,還要一顆水煮蛋。」 「……」老王啊,我們養的不是貓,是條白眼狼。「……總之先告訴我要怎麼做才能變回人吧。」 「這事很容易。」王小眼高深莫測地說道,「True love’s kiss.」 「--啥?」講求科學破除迷信的葉修大大。 「真愛之吻。」王小眼專業地翻譯。 「……王小眼,」良久,葉修艱難地開口,「你要少看點電視,多運動,知道嗎?」 ♦ 「大眼,來接吻吧?」 戀人欺身而上對自己提出親吻的邀約,原本是多麼令人臉紅心跳的場景,卻在主角之一換了物種而畫風驟變。葉修說咱這可以拍真人版的美女與野獸啦,大眼與野獸。王杰希卻說,這是動物星球頻道。 布偶貓俯趴在王杰希的胸膛上,像一球烘烤過的棉花糖一樣又軟又暖,他的手掌輕搭在大貓的背部,形成一個小幅度的擁抱,貓科動物的體溫和心跳隔著毛皮傳來,彷彿他懷抱著一顆沉甸甸的小太陽,這樣的溫度幾乎給他一種只要伸手就能觸及對方靈魂的錯覺。 葉修注意到他的眼神,笑道:「怎麼,捨不得哥變回去啦?」 貓眼睛湛藍猶如晴日下波光粼粼的海洋,而王杰希還記得葉修原本的樣貌,烏黑的瞳仁有夜晚的潮水溫柔湧動,卻在面對榮耀時匯集了整個星空的光芒。 「是有點,」王杰希坦然道,「只是有更捨不得的。」 「葉修,等你變回來之後,我們……」 「回老家結婚?」 「再開競技場PK吧。」他說。布偶貓毛絨絨的三瓣嘴湊了上來。 正確答案。 ♦ 王杰希自睡夢中睜開雙眼,望進葉修笑意盈盈的黑色眼睛。 葉修在床沿支著頭凝視著他,輕輕吻上了他的鼻尖,說,大眼,喵個一聲來聽聽吧?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