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北區遇上難得的空梅,雨季都快過了一半還是沒有半滴雨水的蹤影,天氣乾燥酷熱得難受。遇見那個人的那天是星期六,媽媽以前很要好的高中同學來家裡作客,媽媽看我和弟弟在客人面前做什麼都不自在,待在家裡悶著荒,就塞了一點零錢,要我帶弟弟去附近的雜貨店買冰吃,玩夠了再回家,我還記得前出門前電視上剛好播著「今年水庫蓄水量達到幾年以來最低位,北區下個月可能限制用水」之類的報導。 傍晚的氣溫比起中午涼快了些,但柏油路還是像要融化鞋底一樣的燙,弟弟一邊喊著「姊、好熱!姊姊!熱!」,一邊蹦蹦跳跳的跑進雜貨店裡,好像再多走幾步路鞋面就會黏到腳底板上一樣,我喊著:「熱的是你又不是我!」跟著走進了陰涼的店裡。 這家雜貨店是一對老夫婦開的,老奶奶生病過世後,老爺爺的兒子跟媳婦偶爾會過來幫忙看店,老爺爺跟他的兒子個性都很好,總是笑笑的,偶爾還會送我幾顆牛奶糖吃,就是媳婦特別兇,每次都板著一張臉,好像隨時都準備要抓小偷的模樣,附近的孩子們都偷偷喊她「虎姑婆」。那天下午是老闆的兒子看店,他看起來也熱昏頭了,在櫃台後吹著電風扇──電風扇吹出來的風也是熱的,並在結帳時對我們露出了個無精打采的笑容。 弟弟買了一根蘇打雪糕,我買了一罐冰淇淋汽水,老闆的兒子送了我們一人一顆牛奶糖,但牛奶糖因為天氣變得軟軟黏黏的,無論拿著還是放口袋裡都有點噁心。以前在這種熱天我們通常會跑到學校後山的小溪去玩水──但因為太久沒下雨,小溪都乾得差不多了,我們只好待在公園裡玩。我躲在溜滑梯的陰影下(曬過太陽的溜滑梯簡直比煎蛋的平底鍋還燙),弟弟盯著在他放在長椅上的牛奶糖看,已經有螞蟻列隊包圍牛奶糖準備屠城了。 「喂──不要一直待在太陽底下,媽說這樣會中暑!」我對弟弟喊。 弟弟回過頭,大聲對我說:「姊姊,我們去河邊玩水好不好?」 「不要,去那邊幹麼,河裡又沒有水,一點都不好玩。」 「河裡怎麼會沒有水!你騙我!」 「騙你幹麼,沒下雨就沒有水啊。」 「那就沒問題啦!」 弟弟站起身來,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在他的腳下一大片雲朵的陰影無聲靠攏,他得意洋洋的說:「──因為馬上就要下雨了啊!」 我抬起頭來,天空明明藍得清澈見底,一朵雲也沒有,乾淨的像是假的一樣。太奇怪了。我走向弟弟,拉起他的手,想往家裡的方向走,卻在碰到弟弟的手的瞬間被他反握住,那一剎那我聽見很清楚的一聲「啪嗒」,雨滴墜落地面的聲音,我看向地面,泥土地依然是乾燥龜裂的狀態,弟弟舉高雙手,高聲喊:「下雨了!」 跟隨在弟弟的語尾後的是接連成串的雨聲。啪嗒。啪嗒。啪嗒。弟弟開心的笑著,大量的雨聲在耳邊響起,但天氣明明還是一派晴朗。弟弟拉著我的手,指向馬路對面的雜貨店,以一種在滂沱大雨中對話的音量喊道:「下雨了!去躲雨!」 我被弟弟扯著往雜貨店的方向前進,平常都會開到八點的雜貨店今天竟然提早打烊了,昏黃的燈光隨之消失,木門關得緊緊的。有個男人站在雜貨店的屋簷下,在我望向他的同時,他對著我輕輕點頭,微微一笑,他身上白襯衫的肩頭都濕了,髮尾也滴著水,微微低著頭待在屋簷下,一副正在等待雨停的模樣。 ──但明明沒有下雨。 在即將跨出公園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不對,急忙停下腳步,想要把走在前頭的弟弟拉回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弟弟離開公園的剎那一台鮮紅的轎車疾駛而過,我清楚地感受到積水被輪胎激起水花潑濺到身上。我下意識閉上眼睛。我聽見自己的尖叫聲。雨聲消失不見了。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什麼也沒有。 沒有下雨。沒有積水。沒有超速的紅色轎車。沒有屋簷下躲雨的男人。 也沒有弟弟的身影。 弟弟就這樣在我眼前消失不見了。 那之後我們家像發狂一樣,將整個鎮子都翻了遍,也找不著任何弟弟的蹤影。那天我回到家後對爸媽哭訴弟弟消失的過程後,才發現那天雜貨店根本沒有營業,附近的監視器也沒有拍到任何一輛紅色的轎車。我一次又一次地被詢問,是不是哪裡記錯了?是不是把弟弟弄丟了所以才在撒謊?於是我哭著重複了又一次:在那個沒有任何雨水的雨天,我的弟弟像旱梅時節的雨水一樣消失不見了。 一個月後,弟弟的行蹤仍是無消無息,在迎接雨季第一場暴雨的夜晚,我坐在客廳,聽見外頭傳來「啪嗒」一聲,極其清晰的雨水敲響地面的聲響。我下意識地急奔到門前,打開了門。 消失已久的弟弟無聲無息的站在門口,撐著一把過大而陌生的黑色雨傘,髮尾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溼,水滴順著髮尾滑落,在地板上碎裂成溼潤的花。 姊姊,下雨了。弟弟笑著說。我們去河邊玩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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