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en you drop into desperation, please remember me." 大抵每個老媽子都有把東西收納到異次元空間的特殊異能,除了本人誰也無法找到被藏起來的物事。他們家沒有老媽子,倒是有個蘇沐秋點亮了這個技能,隔三岔五就能看見準備出門的蘇沐橙從房門探出頭說:哥哥,你有見到我的圍巾嗎? 這個時間的蘇沐秋可能正在廚房給他們準備早餐,或已經端著買回來的豆漿油條在電腦前開工了,不做思考地就隔空喊回去:紅色的那條?就放衣櫃裡頭,你看看在不在。 另一頭一陣翻箱倒櫃似的窸窸窣窣聲,半晌蘇沐橙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衣櫃裡沒有啊──她說。 於是蘇沐秋就會放下手頭上的工作,走進蘇沐橙房間,說我找找,沐橙你先去吃早餐吧。蘇沐橙早飯都還沒吃幾口,就能看見他的哥哥房裡走出來,手裡還捧著軟軟暖暖的紅圍巾,或任何她尋找的東西,比如說她的雨傘、圓點髮圈或是蘇沐秋買給她當生日禮物的小裙子。 葉修笑他:東西都藏四次元口袋裡啦,哆啦秋夢? 蘇沐橙又笑吟吟地補了一句是吧哥哥可厲害了,及時讓正要把垃圾話噴回去的蘇沐秋熄了火,他瞪了葉修一眼,抽出幾張紙巾遞給吃得嘴邊油汪汪的兩個人。 葉修偶爾也會有找不著的東西。 他身無長物地住到這個徒具四壁的家裡,全身上下的財產都放在那幾件換洗衣物的口袋裡。蘇沐秋瞧他找了會夾克口袋,又在客廳繞了一圈,還沒嫌他像隻無頭蒼蠅在屋裡亂飛呢,葉修就來他面前嗡嗡了:沐秋,你看見哥昨天買的菸了嗎? 蘇沐秋使勁翻了個白眼,回答:長腳跑了唄。 有回蘇沐橙做了個怪夢。 她夢見蘇沐秋出門去買菜,好端端地走在街上突然給台自行車撞了,硬生生撞出了浮空效果,掉到地上和一袋子散落的青椒咕嚕咕嚕地滾做一塊。她手足無措地把蘇沐秋送到醫院裡,傻楞楞地坐在急診室外等待時才發現自己手裡頭還握了個青椒。 等手術燈從辣椒紅變成青椒綠的時候,一個醫生手插口袋從手術室晃了出來。 蘇沐橙急急忙忙地衝了上去,問:醫生,我哥哥狀況怎麼樣,他還好嗎? 夢裡的醫生就是套了大白袍的葉修,那帶著黑眼圈的虛胖臉如假包換僅此一家,簡直不能更偷工減料。換湯不換藥的葉醫生慢條斯理地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我給他把了脈,大致上都沒事兒,身強體壯像條馬似的,就是會留點小小的後遺症。 蘇沐橙連忙追問是什麼後遺症。 葉修從手術室裡把像喪屍一樣面無表情的蘇沐秋帶出來,攤了攤手:就傻了唄。失智症聽過沒?很快什麼都不記得啦。 蘇沐橙茫然地牽著她的傻哥哥回家,把蘇沐秋安置在客廳的老沙發上。 哥哥,我們到家啦。她說。蘇沐秋嗯了一聲。 哥哥,我是沐橙。她小心翼翼地問。還記得我嗎? 蘇沐秋又嗯了一聲,對著她笑。 她鬆了一口氣,頓時感到一陣飢餓,才想起半天都沒吃上飯,打算下樓買飯,卻找不到鑰匙。不在口袋裡,不在茶几上,不在抽屜裡,也沒有掉到地板上。她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也沒見到鑰匙的蹤影,彷彿鑰匙憑空消失了一樣。 她下意識就回頭問了一句:哥哥看見我的鑰匙了嗎?上面還掛著你買的那隻小熊。 蘇沐秋沒有回答,單單看向她,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蘇沐橙盯著那張從小看到大的熟悉面孔顯露的懵懂神情,忽然意識到自己恐怕再也找不到那把鑰匙了。遺失的鑰匙就像蘇沐秋泯滅的記憶般一夕之間蒸發無影,找不回來了,有一天他會像忘記鑰匙和鑰匙上的小熊掛飾一樣遺忘自己,再也不記得她是他唯一的妹妹。劇烈的悲傷如同洪水般強勢地灌入她和蘇沐秋共同生活的屋子裡,迅速地淹沒了她。 接著蘇沐橙就醒來了。 她躺在床上放空了好一會,第一個動作就是摸向自己的眼角。乾的。其實現在回想方才做的夢反而覺得有一點好笑,處處充滿著嘈點,她彎了彎嘴角,感覺嘴裡有點乾,起身去倒水來喝。 客廳的燈光還是亮的,時鐘的指針正好指向正上方的十二,顯然蘇沐秋和葉修又在通霄打榮耀衝業績,空氣中還泛著一絲殘留的泡麵香氣,她抽抽鼻子,是小雞蘑菇味。 葉修先注意到她到了客廳,他眼角餘光瞄見蘇沐橙的身影,當下便直接把菸撚熄了──蘇沐秋一向不喜歡他在蘇沐橙面前抽菸,說二手菸有礙成長發育和健康。蘇沐秋一見他的小動作就明白了,轉過身輕聲問蘇沐橙是不是餓了,還是做惡夢睡不著。 不餓,只是有點渴。蘇沐橙眨眨眼說,她覺得那個夢說不上惡夢,頂多算個離奇的怪夢吧,乾脆就把夢境的內容通通和葉修和自家哥哥分享了一番。 我記得啊,沐橙你的鑰匙放在毛衣外套的口袋裡,那隻熊是從我從夾娃娃機夾來的,怎麼可能會忘記?……而且最近青椒貴著呢,一次買一大袋做什麼。蘇沐秋十分納悶,旁邊的葉修說:蘇沐秋你看你在沐橙的潛意識裡就是個失智兒童,你這個哥哥怎麼做的啊? 你個庸醫滾邊去吧,搞不好就是沒事被你治傻的。 蘇沐秋懶得三更半夜和他撕逼,到廚房去給妹妹熱了杯溫牛奶助眠,又用茶包泡了兩杯滋味毀天滅地的綠茶醒神用。蘇沐橙坐在小凳子上,雙手捧著馬克杯,隔著蒸騰而上的薄薄白霧盯著在電腦前忙碌的兩人瞧,她心想總有一天他們都老的白髮蒼蒼,走都走不動的時候,她就這樣天天和哥哥和葉修泡茶聊天,每天提醒哥哥,這樣他們就不會忘記自己了。 葉修似乎是想點菸提神,又顧慮到蘇沐橙在場,只好視死如歸地灌了一大口綠茶。他被澀得苦不堪言,一回首就見蘇沐橙小口小口啜著香濃溫熱的牛奶,一瞬不瞬地凝視著自己和蘇沐秋的模樣。 我看蘇沐秋什麼都能忘,就是不可能忘記你的事情。他笑了笑說。 別擔心。你哥忘記的,我都替他記得。 Fin. BGM:親愛的我by Echo 當你陷入絕望中請記得我,當你寂寞的時候請想念我。 |